陈海
出生于海南省海口市,祖籍海南省文昌市会文乡沙港村。1982年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广州美术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油画系第三工作室主任。
风景人体化与人体风景化
——对陈海油画风景和人体的双重诠释
杨小彦 | 硕士生导师、美术评论家
大概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陈海就女人体的表达进行了反复的实验。开始时陈海更多用的是淡墨加钢
笔,像速写一般,风格随意,表现意味很浓。可以想象,他的这些画,是在一种轻松的心态下完成的。对
于陈海来说,这是他一直无法更除的个人爱好,只有在离开了所谓的重大题材的创作时,才会得到尽性的
发挥。就绘画实践来说,这种状态大概就是一种习作的状态。直到今天,我们才清醒地意识到,所谓习作
状态,恰恰包含着一种真实的、发自内心的个人冲动。而唯有这种个人的冲动,才能够产生耐人寻味的结
果,并最终形成属于个人的艺术世界。但是,上世纪80年代,整个美术界仍然是鼓励创作的,至少是鼓励
对重大题材的创作。瓦解中国油画传统中的“宏大叙事”,一开始只在许多个人的工作室里进行,后来则演变
为新潮运动,有更多的人参与其中,最终形成了当代油画艺术的一道重要景观。站在今天的立场来看,陈
海只是顺应了这一潮流,并且在一开始时就自觉投身其中,远离“宏大叙事”,更远离承载意识形态的使命。
但是,正因为不是“宏大叙事”,而是自然的、发乎个人内在冲动的欲望,让陈海对女人体的描绘,一开始就
具有本能的性情,表现在笔下,成就了一种信手涂抹的雅趣风格。后来,我想大约从上世纪90年代中叶开
始,他越来越有意识地把这种雅趣转移到油画上,而渐次放弃了水墨加钢笔的小幅尝试。于是,从那时开
始,用油画描绘女人体就成了陈海个人的艺术自觉。
有意思的是,和那个年代许多油画家用一种精致的写实风格描绘女人体不同,陈海希望能够寻找到女性作
为一种审美符号的意义。作为对比,整个上世纪90年代,甚至到了今天,有不少油画家之所以涉足女人体
领域,是因为他们过度留恋一种优美的写实,用肉体的质感来置换隐藏在内心的性幻想。
在用油画创作的女人体中,陈海一直都保持了某种速写味,而以表现性为呈现特征。他有意识地在覆盖颜
色时,留下起稿用的炭笔线条。为了使画面具有含蓄的视觉效果,他一直都在如何运用色层上进行尝试。
色块是有层叠感的,厚薄之间有一种不经意的搭配。底色总在隐约显现,让酣畅的面色更具有游动的意
味。与色层笔触的丰富性相反,陈海在色彩的选择上却趋于单纯,绝不胡乱使用跳跃的色泽。他在追求含
蓄性的同时,又强调在有限的色块对比中,让色调尽量鸣响起来,同时又必须集合在柔美而遥远的观感
上。这样一来,他的画面就具有一种依稀可见的触摸感。那不是肉体质量所导致的触摸感,而是色层与对
比所造成的视觉上的触摸感。
其实,构成陈海女人体系列的审美原则是其中的人体姿态。陈海在描绘人体时,遵循了以下原则去处理姿
态。首先,他摒弃了过度戏剧化的扭姿,而采用了生活化的体态。今天来看,这一点似乎并不为人重视,
但是,联系到过去那么多年来表现在人体艺术中的所谓“古典”姿态,尤其是女人体的摆姿,就能理解陈海的
良苦用心。对他来说,那种呈现在人体姿态中的“古典”动作恰恰是做作的,甚至是让人讨厌的。对他来说,
姿态本身就孕育着一种真实的解放、一种舒展、一种自然。其次,陈海对姿态所定义的“自然”,又不是自然
主义的、无所作为的,恰恰相反,他的姿态具有一种隐密性质,所选取的姿态喻示着女性的本原,像女性
在私房中顾影自怜一样,让身体处在一种优雅而又私性的放松当中,让身体自动呈现自己。再次,陈海对
形体的刻画止于迷蒙的优雅,他刻意回避过度的质感,让写实仅仅停顿在寓言阶段,绝对不走到对表面质
地的追求上,从而让肉感退出审视的中心。这样做的效果是奇特的,在肉感退场的同时,一种无法说清的
视觉性感却异常强烈地呈现在画面上,让观众在观赏时,既无所适从,又无法逃离。
在身体的意义上看,陈海笔下的女人体无疑是身体语言的一种,是他对身体长久关注的直接结果。对他来
说,艺术和身体是无法分隔的,甚至艺术本身也变成身体的一部分。他描绘女人体,就是表达对身体的个
人认识,把身体作为一种明确的对象、作为表达的目标而确定在自己的视野中。就身体的视觉修辞来说,
我想我们可以把陈海的女人体看作一种明确的喻示,其意义尽在画面的表现上,从色调的处理到姿态的描
绘。
几乎就在描绘女人体的同时,陈海也把他的注意力放在风景上。从表面上看,这是两个不相关的领域,之
间似乎缺少一种内在的关联。尤其是仔细观赏陈海的风景以后,这样的观感会更加强烈。人们一直认为,
陈海是在两个基本上没有关系的领域中工作。
确实,和陈海所描绘的女人体的生活化与具体性相反,陈海的风景是近乎抽象的表达,而不是什么具体地
域的摹写。也就是说,陈海关心的不是什么地方的风景,他的风景是抽象的,只有天与地两块,而且永远
如此。对他来说,他的风景是完全心目中的想象,是对天地关系的抽象而又视觉化的个人定义。在他的风
景画中,“地”可能是地平线,可能是山,甚至可能有积雪,有丛林。其实,在我看来,都不是,而是和天接
触时的一种奇特状态,一种实与虚的分界线。同样,其“天”也可能有云,有雾,有漫天的雪花,有缥缈无际
的风,同时又不是这些具体物象,而是与地接触时的千变万化。
在风景中,陈海的抽象性得到了充分的表达,而这表达又建构在他对色层的独有追求中。在这里,由色层
与厚度所形成的质感,成为他风格的第一要义,这一点又恰恰和他的女人体相反。
为了达到结实的质感,陈海在风景描绘中常常做种种色层的实验,甚至是肌理的实验,以求简单中见复杂
或复杂中见简单。事实上天与地是两个明确的具体概念,同时又是心中视觉仰望的无尽来由。天的变化与
地的起伏共同构成了一组没有解释尽头的修辞语汇,而停留在这修辞语汇的核心的则是天地之间的交错。
这才是陈海风景的主题,一个完全抽象的主题。
对我来说,我关心的其实不完全是他的风景,而是风景与女人体的关系。甚至连陈海本人也觉得他的风景
和女人体之间有一道隔断,他也困惑自己为什么如此长时间地停留在这两个完全相异的领域。但是,我却
从两者中看到了一种联系。在我看来,只有把陈海的风景看作他的女人体的一个合理延伸,才能有效地解
释他本人漫长的绘画实践以及其中的要点。也就是说,风景是他的另类人体。风景的抽象性恰好表明陈海
关心的不是具体的山水风光,而是隐含在风景当中的质感,这质感无疑和呈现在女人体中的审视密切相
关,是这种审视的另一种表达式。
风景是人的延伸这一观点并不新奇,但对于绘画实践者来说,在风景当中贯注对人的认识,却需要体悟。
前面说过,陈海风景中的抽象性和他人体中的具体化是一组差异的语句,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当我反复把
他的风景和女人体联系在一起时,我发现了两者的关系——其实都是对身体的一种探索和表达。女人体的
身体性不用叙述,但风景,在我看来,却是身体的一种隐性呈现,同样呈现了一种身体的性质。否则,我
觉得我们无法追问陈海的风景实践,为什么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所坚持的竟是一组持续甚至单一的语
句。具体的风景当然是千差万别的,不同地域就会有不同的风景,因而形成不同的自然风格。但是,陈海
的风景永远都只是风景,是天与地的不间断组合,是对色层的翻来覆去的实验,是对肌理不厌其烦的追
究。只有身体才呈现出这种单一与丰富纠结不清的总体性质,也只有对身体的持续关注,才会让陈海不断
地在两组表面隔断的领域中游走。也就是说,风景是另一种身体的表达,是关于身体丰富性的持久隐喻,
和女人体恰好形成对照,成为述说身体的有机部分。也就是说,在陈海看来,女人体是风景,风景也是女
人体,其中的差别只在于程度。女人体是关于身体的一组明喻,是对身体的直接述说,而风景则是隐喻,
内藏让人遐想的、没有确切意义的审美指向。
30年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是短暂的人生经历中重要的一段。在这30年中,有人大红大紫、名声震天、非
同凡响,而更多的人则在默默努力、潜心创作,置名利于一边,在现实中扮演一个积极、踏实与不事张扬
的角色。陈海显然属于后一类人。他长期思考、深入钻研,在两个选定的题材间不断游走,寻找彼此间的
意义关联。今天,当他的作品堆集在一起时,明眼人会洞察其中的表达,从而明白这30年的实践成果及其
价值。我不敢说陈海的实践能够改变油画界的什么,或者引领潮流的什么,这一类话很虚,与实在的陈海
没有关系,更不是他的做人目标。我只想说,艺术繁荣必须建立在许多像陈海那样的艺术家身上,他们忠
于个人感受,寻找真切表达。中国艺术30年的发展已经证明,我们比过去真的拥有了更多元的空间,个人
的意义有了重要的提升。这是时代重大的变化。只是,我们要注意的是,在这一变化中,有陈海,作为一
个真实的艺术家,所做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