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约的震撼
张培成 | 文
我与鄂圭俊的相识应是在2001年我馆的一次联展上,他的“大自然”系列油画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
他不善言谈,尽管在上海已待了20年,但是乡音未改,交谈不太顺畅,随后也未有更深的交往。但我认准
这是一个踏踏实实的画图人,与世俗离得较远,离艺术很近。这次我馆邀请他做展览,才有了更进一步的
接触。
圭俊自小生活在青藏高原,没有进过专门的学院,早期学的是中国画,因为色彩感觉特别好,后来改画油
画。别看这短短几十字的简历,但是深深地影响着他的一生艺术之途。全世界的人对自然都是充满了情感
的,哪怕是一个没有文化的村民,也热爱家乡的山山水水,对此寄托着特别的情愫。那么对于出生于青藏
高原的圭俊来说那种印记是随其一生的,无论是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民族风情的油画,还是90年代
末转向宏阔的“大自然”系列,都是对于养育他的那片土地与人民的梦牵魂绕的记忆。他从青藏高原来到上海
这个繁华的大都市,可是他的心灵似乎还未能与这城市相融。初来上海时他画的主题还是西部民族的生活
习俗,表现的是西部民族彪悍、豪迈的魂魄,是对生命的礼赞,对自然的敬畏,由此而凝聚成一种无限的
创造力。因为身处逼仄的都市空间,所以更向往广阔的西部原野,故这些作品让其生命中的那些粗犷、雄
浑、深沉的情感得到托寄,于是他舍弃了民风民俗的描画而投入雄阔的大自然之中。因为他不是油画科班
出身,故油画的条条框框与他无关,而超强的色彩感觉正是画油画所必须的,所以正是这一切成就了鄂圭
俊的艺术的成熟。
如果说20世纪80年代的表现西部民族风情的油画是其对于自然关系的一种诠释与礼赞的话,那么他90年代
末的“大自然”系列则是对自然的赞美与膜拜,着力于描绘人与自然的和谐,歌颂着广漠原野的神秘与博大。
圭俊的大自然中几乎看不到清泉小溪或是庭院深深的人间佳境,也不见茂林修竹、春花秋月,我们能看到
的往往是那些苍茫的大漠、奔腾的长河、无云的苍穹、泛银的残雪、黑沉沉的山谷……那些画面与精巧、
玲珑无关联。在他的许多风景油画中几乎无甚景物让你去揣摩,画面上往往就是那么沉静的几根水平线或
是大小组合的几个团块。那种简约与精练却化成了雄强、浑厚的力量,直击你的心灵深处,犹如拨动大提
琴的琴弦而发出的沉闷回响。面对他的作品你绝不会陷入对于一些细节的咀嚼之中,因为扑面而来的就是
那苍凉的大漠、群峰、江河,这是一种气魄,更是一种格调。圭俊他自己在谈其画时说:“我所呈现的‘大自
然’系列正是我近年来以适合自己个性的现代形式,试图表达出宋元时期山水画中那种生命与宇宙的圆融、
人与宇宙之间的和谐,使观赏者除获得视觉上的和谐外,还产生宁静致远的精神反射。”
他作品的震撼力来自简约,来自单纯。画面中只有几组纵横交错的线条。平面化的图式处理,有时又有着
焦点透视式的假象,处于一种似是而非的空间之中,正是这种远离真实的空间使得画作有着直指精神的力
量。他喜欢将自然界丰富繁杂的树、石、山谷都浓缩成浑圆大气的团块,全然不去理会那些纷繁的自然外
形,而给予主观理性的布陈置缀。
简约是有力量的,但简约也易堕入空乏的单调。一方面,他色彩的浓烈与淳厚赋予画面很强的视觉冲击
力。另一方面,画中色块与色块间的并置、重叠,那些形的边缘线的虚化处理,使得简约中不显单薄。看
似平铺的色块绝对不是平铺,感觉到的是反反复复的叠盖、皴擦,底子下还不时透出对比色的喧嚣。画面
中找不到洒脱、恣肆的笔触,但也绝无丝毫细抠密描、战战兢兢的拘谨与小气。正是画家在制作中极其讲
究步骤与方法,使得画面的肌理丰富又神秘,充满了诱人的视觉触感,让你忍不住要凑近去细细揣摩。
他的色彩有时近于浓艳,纯净的黄、火焰样的红并置而据,热烈而又谐和。青翠的草绿间划过几痕玫瑰红
的色块,艳丽却不喧闹。其间他机智地将一些乌黑的线条叠缀于色块之间,面积极小,似乎是匆匆而过,
却又少它不得。这是画家对于色彩、肌理、笔致全方位的掌控驾驭的结果。这种简约明快的图式、浓烈的
装饰意趣、艳而不俗的色彩,都是画家学养与才能的自然显现,是画家精神与品格修炼的结果。
今天的社会生活五光十色,艺术在资本、市场与权力的强势勾结下丧失了自主与尊严,连本该公平发声的
艺术批评也被市场勾引了进去。原本标榜自己高扬个性、不与铜臭为伍的现代艺术家们纷纷挤进市场,举
钵分羹,沉下心来画画、研究已成隔世之物,然而圭俊却能在这浮躁纷扰的环境中静心思索、磨砺笔墨,
实属高僧之举。据其所述,他每天早晨会默颂几遍《心经》《大悲咒》,他并不是个佛教徒,但在颂念“色
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时,他的心平
静似水,尘世的纷争、利益的得失、欲望的蛊惑都纷纷退去,眼前只是一片开阔的原野、不息的江川,大
自然与身心圆通交融。鄂圭俊的艺术所震撼人心的或许正是这宁静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