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梦几度
——对李莹油画艺术语言探索的解读
刘文炯 | 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博士
一
翻开近30年的中国油画发展史,我们不难领略到一个急速、多元的总体特点。究其原因,这与西方艺术,
尤其与西方油画艺术沿循一定的艺术本体而展开的一系列探询有关,与东西方油画家对中国传统文人画的
再发现有关,也与传统文人画家对诗性栖居的迷恋和对自我内心世界的守护有关。
无论是艺术本体的拓展还是艺术家内心诗意的拓展,最终会导致中国油画走向意象、抽象的世界,并进而
影响到中国人对油画的感受和审美。
然而,中国画坛近年的几件大事,将我们的目光移至了古西域。2012年6月到8月,著名油画家刘小东在新
疆进行了一系列的写生和创作活动,用他的话说,“我喜欢这种复杂的地点”①。2010年6月中国美术家协会
的新疆采风写生活动和随即的2011年的“天山南北——新疆美术作品展”②,都展现了古西域独特的自然景
观、人文历史、民俗风情和宗教信仰在今天所具有的特殊魅力。
青年油画家李莹之所以被关注,并不仅仅因为她是新疆人,生长在天山脚下这么简单,而是她以天山为母
题的一系列油画创作,具有与上述中国油画发展的同等节拍。
二
到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深造之前,李莹有种情结,就是她对天山的万般依恋;而在美院“朝圣”,接受“洗
礼”之后,她对油画的关注点逐渐转向绘画语言本体,然而,她在作品中表现出的对天山的依恋依然如故。
李莹出生在新疆北部的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天山南北的地域性景观,尤其从人文、历史角度看,极具感染
力:五月雪,无花只是寒,折柳闻羌笛;金鼓、玉鞍、雄藩、兵气、古道、驼铃和薰衣草;“人逸马萧
萧”“游子风尘飘”……③在天山脚下心绪的悸动和震荡,使李莹将艳丽、凝重的笔触挥洒在画布之上。尽管
她一再强调,在伊犁接触油画的历程中,“巡回画派”和全山石曾经影响过她;然而,她的早期作品更多呈现
出来的是一种模糊的个人符号化倾向和对油画语言的不自觉的探求。
20世纪五六十年代,“苏派”的现实主义曾经深刻地影响过中国油画。李莹生于70年代,她的油画是在八九
十年代乡土现实主义的影响之下成长起来的,当时她为了考取美术学院而接受的训练,是她成长历程中关
键的一部分,怀斯的画风在她的画中体现为对自然的依恋和心理上的内在需求,正规的学院训练并没有消
解她的个性,因为她并没有在此逗留太久。“巡回画派”面对现实、艺术要有思想性、绘画艺术应该参与改造
现实生活的斗争等主张,是以美术学院坚实的专业背景、民主主义精神及现实主义美学观为依托的。如果
从技法层面看,“苏派”运笔帅气的直接画法、“列维坦式”的现实表现和写实主义并不是她的兴趣点,她想表
达的似乎仅仅是对家乡山水的热爱,她热衷的是不断到山中去写生和闲暇时与画友讨论大家共同关注的话
题。不自觉间,她的画面走向了符号化的概括,在概括的过程中,她渐渐发现了绘画材料语言的可能性,
如画面上材料语言的各种关系,各部分在彼此消长、博弈的调整中所呈现出的诸多“惊喜”等。全山石、罗公
柳曾多次激动地描绘过天山。与他们不同的是,李莹不是天山的“他者”,天山和伊犁是她的“母亲”,她脑海
中的古突厥和柔然那“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独特气候,不是简单意义上的被观赏的风景,而是她在天
山脚下骑马疾走的一刹那所感受到的全部,是她整个物质、精神相统一的生命的全部。她那变幻莫测的画
面,从精神到技术,都散发着天山“雪海”的百态千姿,既有天山垂直的自然带分布,也有古游牧民族的草原
石人雕像、岩画和墓葬群的历史信息。所以她的画面上没有全山石的娴熟技法、民族关系和或直接、或曲
折的意识流露,有的只是她对给了她生命的乡土的朴素而直接的爱恋。
多年之后,“去写生,否则走不远”依然是她的警句,尽管对于这句话,不同的人或同一个人在不同阶段会有
不同的理解,然而,刺破广袤天际线的尖角天山,是李莹在冷静的理性思索后依然能够纳入自己的画面的
景物,是在她的生命里烙得太深的一个符号。她将天山纳入心中,即使浪迹天涯,也总能感受到它的崇高
和宁静。李莹似乎与天山那神奇的穿透性气息有着一种默契,这种默契在她探索绘画的“苦行”中具有某种独
特的意义。精神栖息地之故乡雄伟、神圣、圣洁,它在人类艺术史中是个具有普遍性、恒久性意义的母
题。塞尚的圣维克多山、高更的塔希提岛、贾又福的太行山所寄托的情感,都无不奇迹般地通过画家的天
才释放了出来。
三
2011年,李莹来到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材料工作室学习。在身边的同学依然迷失在对写实性绘画语言的寻
找中的情况下,李莹很快进入了各项综合材料的试验,练习中所呈现出来的不确定性和意外效果,使她开
始了新的思索,但是她没有忘记天山,而是将其埋在内心更深的地方。如何将这些语言植入自己的画面,
是她珍藏在内心的“秘密”。
她有意识地进入语言的层面,探寻属于自己的语言,并在张树功、李雪峰、孙国庆等老师的引领下展开不
同阶段的各种尝试;该领域国内外的大家如张元、尚扬、王怀庆、周长江、江大海、曹吉冈等在各阶段教
学中的点拨和启迪,使她对绘画语言的探索成为必然。
她的直觉告诉她,天山的精神性是她的作品中最重的“炸弹”,它能引领她进入画面基本语言的设计阶段:首
先是水平线的分割、回转,接着是三角对天空的打破,最后呈现出整体的简洁单纯与雄浑苍凉。她有时也
会迷惘于画面的色调,因为这样的情绪伴随的是对故乡深深的思念。人如其画,李莹格外敢“折腾”,她不在
乎花费时间多少,而在乎作品最后的质量④。在具体的绘画过程中,她不再直接作画,而注重过程的反复
性和对绘画语言的深度研究。此间,她个人的体力、精力在这样的反复中耗尽,又再度恢复;同时,绘画
的生命同她的生命一起在默默的流失中改变,在这个过程中,她的惊喜与失败交替。渐渐地,李莹踏入了
另外一种境域:她可以有意识地将生命中的内在力量缓缓倾注于画布之上;同时,她也慢慢地感受到了自
己认为稳定的那些东西,即画面背后的审美和修养的存在。
从诗意的抒情性到心中“真实”的天山,李莹已经回到了绘画本身,更准确地说是回到了绘画语言本体。对于
她,这无异于开始了一种全新的、具有突破性意义的探索。也就是说,此时天山的重要性已经转化到了另
外一个层面,她沉浸在绘画本体意义上的“画面”之中,开始了对空间、色调、节奏等形式的自主探索,并渐
入佳境;她的个人情感、意志、精神也更为主动地展现出来。新的偶然性和潜意识在她的画面上成为一次
次实验、一回回探索中所企盼的梦中“天山”。
2013年仲夏于京北静阅楼
注释:
①参见李宏宇《用绘画“与这个世界谈一谈”——画家刘小东在和田》。
②“2010年6月2日至6月14日,历时13天的‘中国美术家协会赴新疆采风写生团活动’圆满结束。此次新疆写
生活动是‘天山南北——新疆题材美术作品展览’的开端,旨在推动民族融合、文化繁荣,汇集了包括刘大
为、冯远、吴长江、刘健、刘秉江、刘国辉、谢志高、史国良等来自全国各地、多民族的50多位老、中、
青美术家,涵盖中国画、油画、版画、水彩画等画种。新疆这个占据全国总面积的六分之一、拥有47个民
族的地域成为采风团成员们魂牵梦萦的地方,许多美术家纷纷表示,以后还会再次专程深度探访。”参见杨
萍《中国美协赴新疆采风写生团综述》。
③参见韦应物《广陵行》《全唐诗》卷。
④“我不需要时间,只需要一个最后期限。”参见【英】马丁·盖福特《蓝围巾男人——为卢西安·弗洛伊德做
模特》(赵琦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