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自述
莫芷 | 文
泰勒斯把他的源泉灌注进生命里去时,人们却感到自己被岁月榨干。所余的汁液要融入溪流,汇向哪里却
不是他们可以考虑的事情。他们尚不知道自己处于这样的年轻之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已被生活肢解得琐
碎,只有在某一些自以为得意的瞬间,才会偶然想起缺失了什么。直到有一天,你开始发现臆想的花园中
只生长着一种植物,发现每一个生物的面孔都完全相同,你不再记路,而只依靠导航,改变让你焦急难
耐,在没标注斑马线的路上,你拘束得无处立足。每一天都在重复。只有梦境夹杂着无数碎片向你涌来,
在那里它们重组为一个新的奇妙的结构,没有理由、演算和推理。它有悖于现实,甚至超越了你的经验,
有时遭遇了记忆中失散的细节,有时天马行空地回到了前世,重验鸟类祖先留下的痕迹。它以虚幻替代真
实,以荒谬修补逻辑,在一个条理化、规范化的世界里,它是最本能的选择。
故事开始于荒谬,结束于荒谬。绘画是为了将这一过程凝固下来,也只有在这里,你会不断地反思自己,
不停地思考。而绘画就是将情绪、意志与感觉整合起来的过程,有时需要重新审视外在原型,有时需要抽
取记忆本身并不断回放。
“一切为的都是此在的最本己的存在,而此在唯有从它本身去承受这种存在,别无他途。”海德格尔如是说。
思绪仍未停止,只是在这样一个自我循环的过程中,暂别外在世界,获得极短的宁静,而仅仅是如此,也
让人乐此不疲。
不是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而是你的画笔决定了你。在通常情况下,画家是不自觉的,甚或说在完全投
入、完全本真的状态下,画家是放弃自身而进入与外界完全交融的状态中的。是生活完全吸引着他,并激
发诉求的欲望,这种被生活所塑造起来的形象在意识中不断巩固,不断温习,在亲切安全的循环的引导
下,产生了如孩童般赤诚的眷恋。在这里,生活是完全神圣的,是极富主观性的,却又是客观的存在,在
整个外在世界正将开放度作为价值评估的时代里,这种安宁沉静却远非断绝了它的可能性,相反是更为纯
粹的。可以看到,怀斯安守于家乡;康德到老没有离开过小城,在书页中游历了他的天地;普鲁斯特生命
的最后十几年蜗居于密不透风的房间——这一切和旅途的长短无关,感情的真挚才是他们生活下去的依
凭。小到一句口头禅、耳边的一缕白头发,画画让你重新留意到这些细节,订正臆断并继续深入其中,意
图升华出一套精微的生活哲学,每一个个体都充满了神性,都具有可以无限挖掘的深度。它让你感到事物
值得评说,生活理当记叙,认为其平庸是因为缺乏体察的目光。熟识的人们在你的叙述中,在画面所营造
的另一个空间里存在着,经由一些没有生命的物质的排列组合——油彩、画布,经由另一些微妙产生的形
式——质感、笔触,塑造出来的形象的灵魂脱离了自身,重新活了一次,而你是这场复生的见证者。
我的创作总是围绕着神话、传说以及种种神秘事物。这种情结最初源于少时记忆中每一个不思睡眠的黑
夜。少时的感情热烈、焦急,所以那些静谧的时刻总被恐惧或者渴望满满地填塞。被夸张了的故事情节在
脑海里加工、变化,是恐惧激发了想象力,轻易将事物的形状扭曲,以为它们便是这样幻化而成的:人
面,飞禽,走兽,想象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