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想
冉海泉 | 文
这几年来,陆陆续续画了不少风景写生。有上课带学生外出写生的,有朋友相约而去的,有各类专业学
会组织的写生活动,也有自己一个人在外写生的。不知不觉中,画的数量慢慢增多,画的面貌慢慢在
变,这一切都让人感到高兴。现实生活的种种烦恼,在自然面前,在艺术面前都会跑得无影无踪,沉浸
其中,是最满足的。
写生的那种现场感是在画室里感受不到的,你要是画照片,它是死的、固定的,它的颜色,尤其黑颜色
是没有变化的。在现场,人的瞳孔会自动调节,所观察到的东西更多,创作变化更灵活,受束缚更少。
而在外写生,由于时间上的缘故,往往用笔、用色因为画得快而不那么准确、不那么完整,而常常那个
不准确、不完整,却是最生动、最有意思的地方。自己有时候辛辛苦苦画了很长时间的作品,经常一点
都不喜欢,太完整,太面面俱到,了无生趣。一张画如果太过严丝合缝,就没有味道了,尤其这样的写
生作品,留有疏漏痕迹,反而更随意、生动、鲜活。现场写生的笔触味道很重要,那是一种天然的、不
知不觉的自然流露,应该发现它,捕捉它,强化它,在创作中也可以运用进去。现代绘画非常注重笔触
肌理的表现力,有时候宁愿牺牲一些形的准确性和颜色的准确性。
在我的写生中画得最多的是江南的景色,在浙江、安徽、苏州吴江一带,那些明清时期遗留下来的老房
子,高低错落,鳞次栉比,有着历史和自然的沧桑痕迹,好看又入画——真正的小桥流水,风情人家。
我喜欢那里朴素古老又真实自然的景物,也喜欢那样质朴而旷达的安宁气息,那屋枕门窗、高檐矮墙组
合出来的各种形态变化的独特美感,让人兴奋。我的理想是用自己的绘画语言表现出江南水乡的那种清
新雅致的独特美感。
都说画如其人,其实有些道理。自己喜欢画得更质朴,更简洁,不喜欢很多的繁碎修饰,色彩也不愿意
太鲜太亮。画得严谨,但常常太严谨。就像生活中一个人做事认真,可长处即短处,太认真也经常上下
不是,左右为难。了解自己很难,有所改变更难。如何发挥自己所长,克己所短,在收与放,控制与反
控制间,恰到好处地把画面表现好,一直是我研究的课题。
真正好的画能透出某种气息,尤其一个人的气质在其中,这最好了。写生当然不用考虑那么多,通过细
心观察,慢慢地画,把画面表现好,处理得舒服协调就可以。你的敏锐眼光,你的功底,你的综合素养
自然呈现在你的画中。好的风景画就像一首诗一样,能够有某种美妙的意韵和情绪体现出来,而不是画
得艳俗、麻木、小家子气,这里有一种境界,要力求把握住它。当然不易,好画可遇不可求,正好当你
面对特别好的景色,情绪又好,体力充沛,用笔用色准确灵动,富有表现力,好画自然而来。
画得好坏很难说明白,画得好坏又一秒钟就能看出来,只需要一秒钟。理论上说,构图、造型、色彩以
及笔触肌理等,就一项也能说上许多条,而如果理论上条条杠杠能说得很明白、解释得很清楚,恐怕不
一定能画出一张好画。还得说画画更需要感觉,画家内心融会贯通的综合素养。
一张好画,基本要素无非是构图、造型、色彩以及笔触肌理等,风景画也是如此。构图基本就是解决平
衡问题,写生时视对象而定,能独特新颖而画面舒服是最好的。风景的形无处不在,房子、山、树、路
以及房子上的残痕、纵横的电线等,所处位置不同,有的重要,有的不重要。我一般对形会做一些改
变,长与短、曲与直、正与斜,都会根据需要做变化,追求质朴简练。常常背景中形状起伏很大的山、
树等,都会被我处理得简单平直,而前景中太单调的物体,则会加强一些变化。色彩处理会更整体,更
统一,如实际场景中往往有许多绿树,很鲜艳,都会处理得灰一点,甚至画成黑的,这样能保持整体的
调子。以前的画颜色丰富、变化多,现在更喜欢在略灰的调子里找变化。用笔追求力度和厚度,也力求
笔触肌理上有变化和表现力,总希望能画得再放松随意一点。
现在人们都在追求个人风格,我以为绘画风格的确立应该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不必生搬硬套、随
波逐流。找到真正的个人风格有多难,它是在不断的绘画实践中慢慢地、不知不觉地呈现出来的,必须
有一个探索、思考和等待的过程,并且还要舍弃原先固有的优势和熟练的一些东西,偏执甚至极端一
点。也许就在平常作画的一个瞬间,在一个局部,在颜色、笔触、肌理的涂抹之中,突然感悟到,它需
要敏锐的眼光,也还需要一些运气。风格多少体现个人气质及审美理想,也有传承渊源、技术特点和地
域环境等因素,其中前两项最为重要。在这方面,自己相对保守和顽固。当然,好画就是好画,与风格
无关,一张画得平实自然、画面真切生动的作品,也许不那么张扬独特,仍是一张好画;而仅有表面的
风格追求并不一定是好作品,只有既是好画又有独特语言,那才是真正的上品。
我们内心的追求总是高于实际行动。每次画完,一阵喜悦之后,总觉得还有不满意的地方,除了具体的
颜色、形、笔触等局部处理方面之外,在某些地方,总希望自己能再走得远一点,再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