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道路与现代碎片体验
周泉 | 中央戏剧学院副教授
他们仿佛分别被瞬间定格在画布上,朝向一个方向(从左至右),琳琅满目地实施着他们的行走:或兴
奋,或疲惫;或昂扬风发,或无精打采;或麻木,或颓废,或冷漠,或面无表情……他们的身体由于展开
的脚步都类似汉字的“人”,他们的不同也来自于身体:衣着、步伐、物件铭写着他们的身份和所扮演的社会
角色。既有年龄的区分,也有职业的区别;既有来自于传统的遗留的社会分工,也有随着时代变迁而出现
的新的行业:城管、志愿者、驻京办主任、保育员、戏剧青年、保洁员、专卖店店员、交通协管……都市
生活的秩序和网络就这样通过这些人物的身份被有序地编织起来;然而,又显得那样零散仿佛霎时间就一
哄而散,有形有影却又无迹可寻。
瞬间、短暂、偶然,这是赵小刚的系列作品《行走的中国人》给我的最初印象,而这恰恰是波德莱尔称颂
画家居伊所具有的现代性的特质。赵小刚已经画了70多幅,并且这种都市的人物地图还会延展。他如同一
个导游,引领我们进入现代都市的生活场景,打量着那些我们习以为常的生活,寻找那些各种各样的都市
人物身上的情节和故事。
当人物从现实中分离出来,独立地行走在画面上,这种空间关系就发生了变化。所有画面的背景都是一种
抽象的空间,单调一色且服从于方向的规定性。光线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发生些微的变化;画面是无框
的,不知起于何地,也不知终于何处,唯一的规定性来自于画面的尺寸:180cm×80cm(相当于现实中人
的高度)。现实的空间被抽离为坚实的道路,而道路来自于行走的方向性、光与影的一种固定的配置(这
也是唯一的展现的“背景”),或者说是画家的一种执拗追求,事实上正是这种固执使系列画呈现出了一种特
色:每一幅画都是独立的,又服从于系列画的整体。可以将这些画幅随意地排列组合,从任何一个人(一
个空间)开始都行,也无所谓结束于哪一幅,他们独立地共同处于这种空间。每幅画是一种碎片性的感
受,一种偶然的截取,但同时受制于这个被抽离的都市背景;每幅画是一种单子式的,各自成篇,没有连
续性,但是又可以任意地组合和交织,每幅画都是整体的结晶,各自不同但又组合成这个整体,因而这些
画幅独立且整体地构成了都市生活的万花筒。
在赵小刚的“擦肩而过”系列作品中,这种单一的行走发生了改变。单个的人物行走的瞬间被瞬间的人物系列
(三个人物,是否意味着我、你、他)所取代,时间依然被定格,空间却叠加起来,人物的方向不再是单
向的,但他们的主题风格还是行走。如《擦肩而过NO.2》中,人物行走的方向是一致的,但是人物的表情
和动作各不相同;《擦肩而过NO.3》中则有意加以区分,无论是人物衣着的色调还是行走的身体都明显有
差异性,并且人物目光朝向观者,同观者交流,打破了那种方向的规定性;最为典型的是《擦肩而过
NO.4》,三个人物是重叠的,画幅靠外的人物向右,中间的人物则向左,靠里的人物则略微偏转脑袋,那
种意欲交流的状态呼之欲出。
《我们走在大路上》延续了这种探索。“擦肩而过”系列意味着人物的延展(每组三个人物),同时方向也从
单向发展到纷纭交错;《我们走在大路上》则将这种行走的经验转到了另一个维度:都市的经验并不总是
安详而惬意的,并不总是行色匆匆而无所事事;在都市道路的中心语法结构点——十字街头,一切都发生
了改变。涣散而多向的人群井然有序起来,交通协管成为一种辅助手段调控着这种街道叙事:一切的情绪
在这个中心都必须转换为高度紧张;危机四伏的穿越,星流云散的方向,人们都必须充分地调动自己的各
种器官,时刻处于一种惊恐中,担心来自都市十字街头偶然汇聚可能产生的各种碰撞。那种内在的紧张体
验从那种一致的注目礼中可体现出来,都市为一种新的威权所取代。
这些被捕捉到的人,是都市人群中的人,是匿名的大众,是日常生活的参与者,正是他们汇聚成现代都市
的洪流,既体现了现代都市生活的魅力也遮盖了现代生活的透明性,既体现了都市生活的易变也定格了都
市生活的一种永恒,既体现了都市生活的碎片性又构成了一个色彩斑斓的万花筒。透过这些人物,可以反
观画家的那双观察之眼的兴奋所在:都市生活中的惊鸿一瞥,瞬时感觉到的碎片记忆。这些人、这些场景
每天在都市中反复上演,正是这种不经意的定格使都市的日常生活和那些步履急促、形色匆匆的人成为我
们关注的对象,而这些碎片记忆被不经意地打捞出来,自自然然而又别具一格;既来自都市的生活又迥异
于都市生活。定格了这种瞬间,瞬间才有了意义;因为碎片,所以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