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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力钧的新艺
2016-07-29 11:30
文/吴梦
真实的尺度
吴梦(以下简称吴):9月中旬在长沙做展览,11月又到上海美术馆做个展,之间有什么区别吗?听说最初上海美术馆还不太敢接您的展览。
方力钧(以下简称方):长沙是在湖南博物馆,场地比上海大很多,有水墨、版画、油画、雕塑。上海只有油画和雕塑,基本上都是最新的作品。猛得一进展厅之后,可能有些观众会觉得油画和雕塑之间反差太大,甚至油画和油画之间的反差也很大,然后雕塑和雕塑猛一看也是完全不关联的,但是它需要一个时间。因为大家可能不习惯于看这样的展览,也是我最近的状态导致的,我不太管单件作品到底是以怎样的形式来呈现。像个小蜜蜂一样干了十几年,这样跑来跑去地工作,这一块一旦放开了,我自己是很高兴的。
吴:您的作品都用时间标明的吗?
方:从88年开始就没有名称了,但最近会有些变化。现在我也不像以前那么按照系列来做作品,比较随意。因为自己把圈子划得越来越大了,这里面可以放养的东西就多了,就不用拘泥这些小细节。
吴:很喜欢上海美术馆右面大厅内的那幅大画。后景是天安门还有游泳的人,前面飞舞着金鱼、鹦鹉,色彩非常的亮眼,但看后总觉得这种艳后面透着一种凄凉,能讲一讲吗?
方:是那个组合决定的,天安门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金鱼是我们祖祖辈辈用了一千多年的时间人工培养的最病态最美丽的动物。鹦鹉呢,它的寓意也明摆着。像我们生活在这种单一的政治体制、文化传承中,有时候会有担忧,我们人是否会像这些金鱼、鹦鹉一样。现在整个的国家内部大体上就是这样,人除了拍马屁,指望能做个好奴才能够再往上爬,已经缺失独立精神,很少有人再去关心思考独立人格,或存在的意义。这是非常悲哀的事。现在对我来说,技法上已经能完全掌控。我总是要让画面好看、漂亮,我不管它最后的着力点是什么。但是也有很多人觉得这件作品特别喜庆,在展览现场拉着我说,一看你就是特别乐观的人。那个时候我才真正觉得有点悲哀。
吴:另外的一张大画,很多苍蝇蚊子蝙蝠仙鹤,驮着小孩都朝着天空中的一个方向奔去,什么时候开始创作这样的作品?这幅画很有史诗感,很壮观,好像有宗教意味在里头?
方:最早画仙鹤是05年,那张画被国家美术馆收藏了。这类画差不多的有两幅,其中一幅小的可以当作草图来看,尺度调整之后,很多东西变换了,包括语言的调整。倒是没有觉得要做史诗,作者和观者的位置前移一点后退一点都会发生变化,或者说自己被自身的位置、环境所改变。就像我做的那个“金头像”,让王朔、老栗他们每个人报一个身高,那个台座就是按那个身高来做的,结果每个人走到自己的金头前面绝对没有这个东西高。为什么呢?因为我们量自己身高的时候都是挺直了量的,你正常的时候却不是总挺得很直。可以看到人在细节处总是很容易夸大自己。这种夸大后,当你回到社会里,还原到一个适当的尺度上时人就会觉得受伤害。所以呢,一个个体到底还原多大尺度才是一个客观的、相对真实的?有时我觉得个体就像尘埃,那么多人走来走去,但是你不能把人弄成尘埃,一个画家是没办法去表现的。当你看到很大场面的时候,想把个体还原到一个我想象中比较客观的尺度,这个尝试就变成这样了。
吴:您提到放大和还原到事物真实尺度,那些来自外界的评价,对您的作品有影响吗?
方:2002以后做作品基本上和做日记差不多,都是我个人生活里面感兴趣或者搞不懂的一些事情。通过作品就当作日记一样来讨论,来颠来倒去分析的一个过程。特别大的好处是,这样我不会厌恶自己的工作,因为这也是自己生活里需要去解决的课题嘛。这样,每做新的作品时,就能保证以很饱满很有热情地去工作,不至于把自己变成一个机械,只知道一个一个生产。这样会伤害自己,这种伤害不是外面来看你多么光鲜,多么受人追捧啊,最终能够解释和平衡的。
婴儿的诞生
吴:婴儿似乎是您近几年最新创作的一个符号?
方:寻找自我,坚持自己,这是我们通常说的话。但是我觉得人从精神、物质上都不存在一个天生的自我。从物质上来说你不是主动要求来到这个世界,它有很多的偶然性和别人决定的那种命运。从精神层面说,就更没有自我了。我经常说一个婴儿来到这个世界上,他如果是以色列人抚养的,就会觉得巴勒斯坦人是天敌,反之亦然。他的全部是被灌输的。如果这个事情搞通之后呢,我们发现其实是没有自我的,或者说自我是无限大的,我们的自我是自我认知、自我认识的一个过程。
我最早画光头的时候,还在上大学,和好朋友肖昱天天在一起。他很着急,说你根本就不应该画这东西,这不是你自己,你应该找找你自己,坚持你自己。那到底什么是我自己呢。弄来弄去,最后搞清楚了,一切可能性都是我,都是自我,所谓自我是一个很大的空间,而不是一个很小的具体的模样。所以说在那个时段里画光头是最符合我强烈的表达愿望,而且我也只能做出这样的东西来。一旦觉得这个阶段可以了,我肯定会往更宽泛更自由的方向发展。这些随着我的身理、心理、生活环境或者个人的位置、处境的自然变化方式是最好的。当然我也可以抱定一个具体的样子来过日子。大家都能够知道,你为了一个样子去生活,这个生活无论你假装怎么幸福,也肯定是不幸福的。所以人还是要做出一种选择的。
吴:看您现在的作品,会觉得和以往的特别不一样?
方:我觉得最近这几年自己明显变化或者发展的,就是越来越东方化,包括呈现的方式,使用的语言。这也不是故意的。在油画里用那些云啊,水啊。在一幅画里,透视方法也不是固定的,这个局部是焦点,那个局部是散点,有时候又揉在一起。在语言方式上,就像展览中那件笼子的作品,我自己觉得它是比较东方式的,其中使用的比喻隐喻的方式都是西方或者我以前的习惯里没有或者很少有的。
吴:从绘画方式到整个画面符号的改变是怎么过渡过来的?
方:这是人生观的问题。每个人对生命、创作的价值判断都不一样。我们说人生都是越走越窄的,任何时候只要你选择了一项,就是把其余项给排除了。所以你越排斥,世界就离你越远,越小。但是人又不甘心自己走越来越窄的路,所以努力保持一定的自由,至少在哲学、文化或者心理上来证实自己是越来越自由的,这跟我们以后进行具体的选择就有很大的关系。如果你有了一定的收获,就完全可以抱着这份收获去享乐,去美好地生活。接着前面说的,任何得到的都是陷阱,都是生命中其他可能性的排斥,你所有的得到其实都是意味着一种悲哀。最后就是一个态度问题。你可以随时觉得你累了,也可以随时停下来去享受这些,受人的赞誉,你也可以一直不觉得这是收获或者是一件好事,你完全可以把它当作一个陷阱。那如果是陷阱的话你一定要爬上来对不对?
吴:你觉得自己爬上来了吗?
方:这是一个不断挣扎的过程,人必须要面临选择的。我觉得如果我再继续走,就还有权力回去享受我曾经创造的。这是我自己创作的空间,我有继续创作的可能性,那么我也有权力去享受它。但是我一旦停下来,失去的就是更广阔的可能性。这时候呢,我再想得到它,可能就不一定是我想就能得到的了。
吴:您这种想法是在什么时候比较强烈?
方:这个对于我来讲,在上大学后始终是个问题。你的态度决定了你的形式和方式。你有了态度之后,所有的工作都是一个系统了。在我的一生里面,有很多事情必须要警惕和去斗争。比如,很多人觉得你工作是为了得到更多利益,其实我觉得得到不是终极目的,而是对自己身份、处境的警惕,是对人的自由、独立性的奢求,造成了这种行为。
吴:回到作品上,在展厅里的那件“试管婴儿”,有种真实的可怕。
方:视觉艺术通过看,或者用心,这两者的着力点是不同的,而很多时候我们是习惯用眼来看。我上大学时,有一次画人体,因为离得太近,能感觉到模特体温能够反到我的脸上来了。这让我受到特别的启发,绘画不一定要画看到的,还可以画体温,画身体的气味。“试管婴儿”这件作品,它实际不是视觉的一种语言方式,更像刚提到的温度或气味这类。我们现在对文字视觉的依赖性过于强,感官却在退化,所以我想有些作品回到更原始直接的状态或者语言方式里,来解决作品与观者之间的关系。
这件作品花了很长时间,做了各种试验,很偶然地把两个根本不相关的物件组合在一起才出现这样的效果。类似的作品也很难去有意识地规划,总是很偶尔才能碰出来一件。时间长了以后或许可以把这一类的作品抽出来做一个展览,挺好玩的。
吴:雕塑作品《生命》,在我看来就像人生的尺度。
方:那是另外一类的作品,有些像白开水。本来已经被人嚼得没有味道了,我就试图重新解读一下,看能否再做出些意思。其实它很简单,就是说量化的人生。
吴:现今的当代艺术家,大都是半个思想家,只是用视觉形式把想法表达出来。但大众大都不太能理解当代艺术,您现在通过回归“原始”的方式是否想离他们近一些?
方:我一直觉得人和人之间有一个共性的基础,所谓不一样的地方很小,所以一个人其实就是全世界,没有必要把一个人和全世界分头来说。就是因为人都太一样了,所以才出来一个职业叫艺术家,专门在这百分之零点一里面去找说,把人搞得有意思点。当不认识到共通是基础,就不断地去迁就那些低能的或者没有想象力的人,那我们的想象力和世界就越来越窄小。对于我来讲呢,人是以共通为基础的,你所有的疯狂的想法、做法都是可以被接受被理解的,你没有必要去迁就别人,以没有必要想要别人来迁就你。其实我们交流都是挺好的没有那么多问题。
照镜子
吴:什么时候对雕塑发生兴趣的?
方:雕塑好像是02年。比较成型,正式大批量开始做是04年。也都是自然而然,各种方式之间语言特性不一样。画油画总是感觉很正式,雕塑的可能性特别多,语言直接,还可以做仿真的,更像是真人。
吴:有什么契机吗?
方:我结婚的时候不是好多朋友来嘛。我就想麻烦别人来参加婚礼总得有点小礼物吧,我就做了几百个铜的小人头像。就随便一捏,像个小玩具似的。当时做完后就一路捏下来,4年时间把这些做完了,大约有15000个左右,放在地上金光灿灿的像稻子一样。这是最初的一件雕塑,但由于工序复杂,涉及到不同的工种套多,它也是持续时间最长的,还是前年参加今日美术馆展览时完成。到现在上海美术馆看到的这件笼子的作品啊,都是最新的。
吴:笼子里的那些人更生活化,与社会更有关系。
方:笼子这件作品之前就有,后来发展成在上海展的这三个不同的。这些笼子里的人都比较写实,颜色都是粉色的。最初我也不太明白这个笼子意味着什么,后来想其实很直白,大家都看得明白,人的状态就是这样。无论从自身的能力,从现在的国家关系,政治的角度,还有经济、职业、道德规范、作息时间,所有的一切其实都在这样的关系中存在的。这是我很喜欢的一件作品,有很多观众来看也都很喜欢。
吴:那些小人像相对来说比较抽象,你说像泥,我觉得像罗汉。
方:以往的雕塑作品,都习惯把人做得比真人要高一点,满足人的一种自我妄想。但我想把他还原成一个个体在现实生活中的真实处境。人的表情又幸福又无奈麻木的这种状态,身高最高就过了膝盖的高度,人只能是俯视这些作品,这基本上有点像照镜子。其实每个人在观看这类作品时,你都没办法理清楚自己的情绪。是悲怜地看这些人,因为它这么矮然后又那么丑,看起来又那么无辜,然后你又很恨它的这种赖皮样子。出发点呢,就是想让人觉得粘手。还有一组翻成了树脂材料的,颜色如同小便。
吴:08年有什么特别的计划吗?
方:过几天就有一个巡回的个展开始。计划上半年创作、工作,下半年在捷克、广州美术馆、新加坡国家美术馆等有个展,目前算起来有将近10个个展,但是可能要取消几个。
吴:今后的发展方向,要放开和警惕的是什么?
方:主题基本上是固定的,就是关于自己的,个人的,只是站的角度,观察的位置不一样,呈现方式也会越来越多样。会让自己处于一个较劲和无法解决里面。这个关系是什么呢?虽然你是自由的,但是你的时间和能力只能做出很少的几件事情来,所以看起来和不自由是一样的。所以到最后,艺术可能还是存在超乎我们所能描述的语言,那它到底是个什么样状态的艺术?对我来讲,一要警惕个体追求无限的这种欲望。我们通常不把无限说得很大,只说是四面八方。如果一个人就是四面八方,那一个人就是粉尘,也就不再保有自己,这是需要特别警惕的。另外一方面需要警惕的是,不要把自己饱满丰富的生命当作一种样子。你为了固守这个样子,就把生命浪费掉或者荒废掉,这都是不可取的。